布拉默先生
布拉默先生是我2017年到德国求学时的房东,全名Thorston Brammer。他住在一户三层木质住宅的顶层,我就租住在他家大门边上的小隔间——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他家的门房间,我就是“门卫”。
布拉默是个英年早“谢”的发福中年,操着一口并不太熟练的德式英语。大多数时候他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安静地呆着,我也是如此,所以我们很少交流。这对于当时我这样一个Loner来讲,简直是桩美事。
我一般不会对别人的事情表现出太多好奇,但布拉默作为我朝夕相处过的唯一一位德国人,他的事情总是会让我窥得一二。
布拉默早年离了婚,育有一子一女。尽管他独居,但子女也时常回来他家住上一阵。儿女几乎都遗传了他的身材特点,看上去直径和身高差不太多。
他的女儿性格温和,据说是在上护理学校,放假的时候就会在他父亲家住,也不声不响的。我特感谢她,在我拔了牙最痛苦的那天给了我一粒止疼的布洛芬,助我度过了那个漫长的夜晚。
小布拉默倒是不常来,但是他的每每到访总能让又我默默紧了紧门锁。这个十六七岁的胖小子还没到注重形象的时候,爱出汗,却又很不幸遗传了白人浓重的体味。只要一出汗,咯吱窝就湿了一片,连带着周边的气味就是一言难尽。
别看布拉默先生体态可掬、中年谢顶、离婚还有子女,也不妨碍他谈了个持久而稳定的女朋友。他女友时常来他家待几天,是个高高瘦瘦、有着高鼻梁深眼窝的金发日耳曼女人,脸上褶子不少,看上去也有四十来岁了。每两周布拉默也会去他女友住的小镇共度周末。是的他们也不住一块儿,甚至不住在一个镇上。我在布拉默先生家里住了两年,他几乎就一直保持着这样规律的恋爱生活。
布拉默的职业应该是技术工人。有次他请了两位好友,可能也是他的同事来家里一起喝酒,是为了欢送他从附近的一家公司离职。
三人喝了不少,还热情地邀请我一起喝一杯。我接过杯子看了看,他们喝的不是啤酒,而是用绿瓶子装的一种烈酒。他们教我用德语说“干杯”是“Prost”,于是我有样学样头一仰喝了一杯。只觉得辛辣无比,却又甘甜异常。后来我在机场免税店又看到了这种酒,查了一下才知道,这酒是汉堡产的一种用香菜种子做的烈性甜酒,叫做Helbing Kümmel。
送走了朋友,布拉默说他后面他想自己去创业。对于这点,我深信他是有这个能力的,因为他的DIY水族箱。那会儿我有节课的作业是要拍个记录短片,我拍摄的对象就是布拉默先生和他的作品。
布拉默和女儿养了几只六角蝾螈——一种古老的水栖性两栖动物。那几只六角蝾螈通体粉色,有六个火红带绒毛的触角,看上去颇为可爱。多数时候他们行动迟缓,但进食的时候却是动如脱兔。
为了让这些小家伙生活得舒适安逸,布拉默自己动手用微型电脑、风扇组、投喂器、传感器、导轨等配件组装了一个智能恒温和投喂的水族箱。拍摄视频的时候,我就请他挨个介绍自己的杰作和制作过程——这对于一个没什么机会实际操作的科技爱好者来说还是有莫大吸引力的。
我把视频传到了YouTube上,播放量如我所料地惨淡。但我相信靠着这门手艺,这位布拉默先生总是能过得好的。
然而比起他的技术,他更传奇的还数他年轻时的经历。
布拉默有时会邀请自己的女朋友和儿女一起来聚会,这时候他就会亲自下厨做一桌的食物,其中的主菜是一大盆印度食物——我也说不上那是啥,混合着香料、咖喱和鹰嘴豆的味道,但尝起来还是非常不错的。后来我查了查,这道菜也许是叫Chana Masala或者Chole。
我这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曾在印度待过七八年的光景,专门修习瑜伽。虽然现在看体型却是不太像,但据他所说这是后来才发的福。而这一大锅鹰嘴豆咖喱就是他在印度时经常吃的。
这对我来说倒是意外的收获,毕竟布拉默家宴上德国家庭典型的酸奶拌沙拉菜给我造成了太多的伤害。
礼尚往来,我也邀请布拉默先生和他的女友一起品尝我做的中国食物。那次我精心炖了鸡汤,结果他们最爱的却是简简单单的番茄炒蛋——果然外国人的味蕾还是会更喜欢酸酸甜甜的东西,就像左宗棠鸡一样。
要说我和布拉默先生之间最遗憾的事情,当属没有好好告别。
两年的租住时光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那段时间我总是在他的厨房里叮叮当当捣鼓各种食物,几乎霸占了所有的锅子、厨具和厨房使用时间,但他一直包容着我这种近似于鸠占鹊巢的行为。然而当时我这个Loner却是一声不吭地就拖着行李离开了。
也许是因为这两年来我从来没有真正融入过德国人的生活吧!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借宿的旅人,时间到了便要离开了。但我会永远记得那个胖胖的布拉默先生,以及他家和卧室一样大的、总被我独占的厨房。